吴东疆也许有种种不足，但唾面自干的城府却非常人能及。听到萧良绵里藏针的讽刺，吴东疆插在裤兜里的小拇指都微微颤抖起来，略显枯瘦的脸却还能保持笑容，很有风度的说道：“蜗巢科技能在锂离子电池领域取得这样的突破，为江省高新技术产业再添一重镇，确实是很值得庆贺的事情，也期待蜗巢科技能做出更多、更大的成就！”“下午的研讨座谈，虽然主题是全市半导体产业的发展，但锂离子电池也是江省，是秣陵市接下来要重点发展的电子信息产业不可或缺的一环。韩书记，一会儿是不是请萧总更详细的给我们介绍一下星源时代锂电池生产跟销售的情况？”邵俊刚这时候向韩文松建议道。邵俊刚早就知道韩文松刚才在酒店联系的“廖局长”，是国家知识产权局（专利局）党组书记、局长，同时兼任国务院知识产权办公室主任的廖宝川。虽然廖宝川的地位不见得比韩文松更高，但统筹全国知识产权方面的工作，正常说来不会插手具体的专利申请审核，也不大可能关注具体的专利技术信息。不过，在韩文松打过去电话询问，廖宝川第一时间就准确说出蜗巢科技（星源时代）的锂电专利情况，更有可能是这事在国家知识产权局的内部，早就引起了非同一般的关注。也由此可以推测，王相泉、刘格对东洲系的态度微妙转变，也极有可能受到这事影响。邵俊刚作为合格的秘书，这时候不是考虑长或不长别人志气的事，而是要更贴心的替韩文松考虑，尽可能的降低以往忽视蜗巢科技（星源时代）的负面影响。以韩文松的地位，有时候对蜗巢科技这种企业忽视就忽视了，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怕就怕刘格这种级别的人物抓住这点，做韩文松的文章。邵俊刚就想着研讨座谈正式开始后，插入萧良的讲话，再在媒体报道时重点突出一下，整件事才谈得上真正的润物细无声。只是邵俊刚这一建议，韩振亚、吴东疆、丁文江这些老狐狸心里却在悲鸣，还要继续听这孙子耀武扬威的吹嘘？郑仲湘脸上好不容易保持住的笑容，这一刻也不禁一僵。韩振国、温俊、陈逸森这些人则低头找鞋尖了。韩文松哈哈一笑，接过秘书邵俊刚抛出的话题，跟罗智林笑着说道：“上回听萧良震惊四座的演讲，转眼都两年半多时间过去了，真是叫人怀念啊，”韩文松又问萧良，“萧总没有准备，能不能仓促上阵，让我们再享受一顿精神的大餐？”“晶辰微电子入驻星视科技园，接下来会全力进军消费类电子集成电路的开发、设计，”萧良手插在裤兜里，稍作沉吟，目光扫向郑仲湘、韩振亚、梁铭章、袁可飞等人，说道，“我也注意到宏亚集团最近在做笔记本电脑方面的一些市场调研，星视通讯电子更是下定决心要在消费电子领域有大作为，华瑞电子也是消费电子产品的核心供应用商，晶辰微电子未来的发力方向是消费类电子芯片，大家还是很有共同话题的。那我就借大家半个小时，稍稍谈一谈我对消费类电子产品电源发展趋势的一些个人看法，以及蜗巢科技、星源时代与上游产业链建设的现状与未来的发展设想……”下午的研讨座谈主题是秣陵半导体产业发展，实际上更多还是将围绕消费电子类的半导体产业未来在秣陵的发展进行展开。不要说其他嘉宾了，郑仲湘、韩振亚、梁铭章以及吴东疆等人，哪怕内心对萧良再厌恨，但对他要谈的这些话题，绝对还是感兴趣的。哪怕萧良这人的人品实在不足为道，但至少没有谁会随便质疑他对行业、对市场的洞察力。大家就座后，作为研讨座谈的主持人袁可飞，就秉承韩文松的意愿，邀请萧良上台，就消费电子电源发展趋势以及星源时代的技术、生产发展现状，作一个简短的主题演讲。“……锂离子电池的商业化生产，九十年代中前期逐步形成规模，日本厂商作为锂电池商业化的先驱，在这一时期也占据绝对的市场统治地位。九十年代中后期，锂电市场格局开始出现大的变化，一方面是韩国以三星、LG为代表的电池厂商崛起，去年在全球锂电市场占比稳步提高到15%。当然，过去两年我们星源时代的表现更为亮眼，也是趁日韩厂商受挫金融风暴，产能扩张不得不谨慎之际，我们去年出货的锂离子电池，占全球市场已经达到40%的份额。当然了，这个市场份额是按照能量密度计算的。去年全球锂离子电池总能量密度为两百万（千瓦时），星源时代总计贡献了八十万（千瓦时）。不过我们的电池价格较为低廉，仅有日韩锂电池平均价格的一半，因此以销售额计算时，我们的市场份额就降到25%。所以，现在一些专业媒体分析我们的市场渗透力时，会用到两个不同的数据，但并不是有什么错误或者矛盾的地方，只是统计的标准不一样。”“这两年来，国内的镍氢电池产能扩张也非常快，目前已经成为全球最主要的镍氢电池产能国，去年就贡献了全球八亿支镍氢电池总产量里的四成。如果镍氢电池市场今年不受锂电池的挤压，让新增的产能尽情释放出来，国产镍氢电池产量应该会进一步突破五亿支，增涨幅度会维持在百分之五十以上。可惜的是，镍氢电池市场已经容纳不下这么猛烈的产能扩张。国内的电池厂商要是没能看出这个趋势，不仅非常的可惜，而且非常的危险……”萧良没有时间做PPT演示，但也让工作人员将写字白板拉到会场来，方便简单绘制图表，将数据罗列出来：“单以全球手机市场为例，锂离子电池前几年的渗透率增长不能算快。九七年全球锂电池手机渗透率仅为4%，九八年才扩大到7%，九九年大举增加到15%，但今年照上半年的数据测，预计会快速增涨到23%或者24%。而在笔记本电脑的渗透率增长更为迅猛，今年预计能达到35%以上。当然了，还有其他一些消费电子产品的数据，我就不一一罗列了，我就简单的说一下结论：就是按照星源时代市场部门的测算，预计今年全球的镍氢电池市场，非但不可能再出现增长，出货量应该还会在去年八亿支的基础上，大幅下滑15%左右。在这里我还是要提醒华瑞电子及时做出应对措施，做好存量市场博弈的准备。同时也要提醒星视通讯电子，不管是不是选择跟我们合作，手机、笔记本等消费电子产品的开发、设计，从这一刻应该全面摒弃镍氢电池。倘若星视通讯电子此时还不能全面投入锂电的怀抱，开发设计的机型，将全面落后于国际先进电子产品……”萧良说这些并不是要打吴东疆的脸，而是提醒今天在场的相关人士，华瑞电子已经走到万丈深渊的边缘了：华瑞电子的镍镉电池生产基地正面临全面被淘汰出局的下场就不说了，今年刚投入生产，被寄以厚望的镍氢电池生产基地，要是应对失当，今年就会发生严重亏损。在场除了专家学者以及企业管理人员外，还有相当一部分党员干部，也基本都是经济产业口的。萧良虽然没有直接说华瑞电子的电池业务今年就会出现亏损，但大家都能感受到严峻的势态。秣陵市委副书记、市长张运岳都忍不住插话问道：“在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里，华瑞电子的电池业务预测有两个亿的盈利，照你这么说，这一块业务不要说盈利了，今年就有可能出现亏损？”萧良看了一眼吴东疆，没有正面回答张运岳的问题，说道：“张市长，我对华瑞电子的关注不是太多，不清楚他们镍氢电池生产，跟行业平均成本线相比，是处于怎样一个水平，所以在这里只能做一些提醒，还无法断言他们会盈利还是亏损。我更多的还是就整个行业发展的情况，对镍氢电池的趋势做一些判断。就技术规格而言，去年底主流最大容量1800毫安时圆柱锂电池，今年应该能提高到2000毫安时水平。而我们即将投放市场的X003型圆柱锂电池最大容量则为2400毫安时。我也注意到晶辰微电子在消费电子芯片开发、设计上的决心，相信大家也无法想象晶辰微电子未来开发的64纳米、32纳米这些高规格消费电子芯片，会用能量密度仅为锂电六到八分之一的镍氢电池去带动……”“当然现在制约锂电池得到进一步推广的一个核心因素还是生产成本所决定的销售价格。日本丰田集团开发第一款混动轿车普锐斯时，采用镍氢电池组，除了大规模使用镍氢电池更安全外，最核心的因素就是价格。今年年初，日韩锂电池平均销售价为2000美元\\千瓦时（度）。也就是说，普锐斯的混动系统，换成9.8度的锂电池组，成本将高达两万美元，确实有点叫人难以承受。我们即将推出的X003型圆柱电池，每一节换算出来的能量密度不到度（千瓦时）。我们也将按照正常的国际能量密度计价法，以每节二十美元给下游厂商报价。看上去我们的报价没有便宜，单节电池甚至还贵，但大家要知道，我们产品给电子产品带去百分之二十的续航性能提升，这个在消费者使用体验上，差距就太大了。星视通讯电子以及宏亚电脑要是感兴趣，我们可以进行密切的合作。当然了，我们即将推出X004型电池性能也不差，最大容量为2000毫安时，与日韩主流电池一致，报价则更为实惠，一节只需要八美元，真可以说得上是物美价廉……”林杰、周培薇坐在台下，心里是暗自感慨：他们早就知道星源时代锂电王者的气象已成，但远没有萧良这时精准的罗列数据来得这么明晰。国际今年主流2000毫安时锂电一节是十六美元，星源时代每节八美元，直接便宜一半，更为关键的还是星源时代占到全球近一半的锂电产能规模已经建设完成。可以预见星源时代正式推出X004型电池，很可能会将全球锂电平均价格拉低三分之一左右；仅仅从销售收入上看，最终有可能导致全球锂电市场出现负增涨——星源时代的降价实在太猛了，日韩厂商不跟降也不行了。萧良继续说道：“……我们之所以能将出厂价格降这么多对外供货，主要除了负极材料我们能完全实现自产外，正极材料钴酸锂、电解液六氟磷酸锂等材料，在过去两三年时间里，我们跟合作企业共同努力，也都初步实现了国产替代。生产设备方面，我们也在努力进行国产化替代，进一步降低固定资产的投入成本。而我们接下来目标，就是零三、零四年推出更高水平的液锂电池，将电容量进一步提高到3000毫安时、2400毫安时，但对外销售价格至少再下降一半，让更多的人有机会用到更为物美价廉的锂离子电池……”萧良简短的演讲过后，接下来就进入正常的会议日程。上午因为安排在室外，受到炎热天气的干扰，有些活动安排没有进行就提前结束了，下午自然要将这些给补上。星视这次终于慷慨解囊了一次，专门向电子工程学院捐了两千万，成立一个旨在扶持集成电路相关学科发展与研究的专项基金；电子工程学院副院长贺新勇还被星视恩益聘为高级研究顾问。虽然秣陵大学半导体物理领域的研究跟学科建设已经很滞后了，但星视想要在日方团队之外，建设独立的中方工程技术团队，又或者开展一些理论以及先导技术领域的研究，选择还真不多。这时候秣陵市委副书记、市长张运岳，已经让工作人员将朱鹮电子党组书记苏安建的位子调换到他身边来。“华瑞电子的情况是不是已经很严重了，而华瑞党组并没有意识到这点？”张运岳将记录本放在膝盖上，微微侧着头，低声问苏安建。张运岳也是从中央部委空降调任地方，他原计划就是仿效刘格与韩文松搭班子，到秣陵先跟韩文松保持好默契。主要也是他们两人都来自中央部委，两人不仅早就相识，背后的人脉圈子，也有非常多的交集。这决定了他跟韩文松两人要是产生尖锐的矛盾，纠缠要远比想象中复杂得多。因此，韩文松之前不理会蜗巢科技，张运岳也不可能对蜗巢科技青睐有加，让别人从中误会出点什么来。当然，这不意味他没有关注到蜗巢科技的存在，不意味着他就觉察不到苏安建跟萧良的默契，不知道苏安建跟前朱鹮电子党组书记以及罗智林惺惺相惜的关系。他现在想了解华瑞电子更多的情况，不便直接找萧良，但作为市长，将麾下最大国有上市公司的一把手苏安建揪到身边来，却是不怕别人猜想什么的。苏安建侧过头，低声说道：“长虹电子去年意图提高市场占有率，大举囤积显像管，但实际长虹电子销售计划完成情况并不理想，导致大量的显像管库存积压在手里！”张运岳负责全市经济发展，对几大市属国有大厂还是极为关注的，包括其生产运营情况以及所在的市场变动，都会关注，震惊问道：“积压了多少？”“大概有八十亿货值。”苏安建说道。“这么高？长虹电子的年报、季报都没有体现啊？”张运岳震惊问道。“长虹用上市公司之外的多家采购公司囤积显像管，具体的数字没有在年报、季报里体现出来，但实际情况就是如此，”苏安建说道，“年初萧良对我们进行了提醒，我后来专门安排人去核实过………”华瑞电子的其阴极射线管（显像管）产品线，去年因为长虹超量囤货导致市场价格大涨，狠狠赚了一把——去年朱鹮电子都是以每件八百元，从华瑞电子采购了一百五十万件显像管，单此一项就给华瑞电子贡献了三个亿的利润。受此激励，华瑞电子去年又投入数亿资金，对显像管生产基地进行了产能扩张，差不多快投产了。虽然去年进行产能扩张的显像管厂家比较多，使得今年上半年的显像管市场价有比较大幅度的回落，但由于长虹电子上半年保持同等强度的显像管采购，因此显像管市场整体利润水平还是相当可观。华瑞电子显像管业务上半年还是实现了近两个亿的净利润。如果真如苏安建所说，长虹电子手里囤积的显像管货值超过八十亿，意味着长虹电子手里囤积的显像管数值超过一千两百万件。以长虹电子每年六百万台彩电的销售量，如此恐怖的库存，差不多需要两年才能消耗完。而一千两百万件显像管库存，又占到全国显像管四五个月的总产量，这个囤货真的是太恐怖了。这已经不是理不理智的问题，简直就是犯罪。现在全国显像管产能还在持续放大，一旦长虹电子停止不理智的囤积行为——这一天必然会来，而且随时会到来，长虹电子再任性，手里的资金却有极限。等到这一天到来，显像管市场的价格必然随之雪崩！华瑞电子年产四百万件的显像管生产基地，又将迎来怎样的灭顶之灾？华瑞电子原本预计有丰厚盈利的镍氢电池项目，已经被萧良判了死刑。显像管生产基地又实际危如累卵，也就芯片制造业务，因为星视的介入暂缓危机。不过，华瑞电子对芯片合资公司的持股降低到19%，就算未来芯片制造业务发展得再好，也无法将华瑞电子从万丈深渊里拉回来。“萧良刚才刻意将镍氢电池单拎出来说，实际是一种提醒？”张运岳低声问苏安建。苏安建摊摊手，表示他不清楚。别人认定他跟萧良有默契，但他不能承认啊。除了显像管、镍氢电池两大业务外，在其他电子元器件领域，蜗巢科技（盈投控股）、星视这两年总计扶持了两三百家初创公司，有相当一部分已经实现量产，其他的也正在为量产努力，会对华瑞电子形成更为激烈的竞争。苏安建很清楚吴东疆对萧良的敌意，主要来源于此，但萧良不可能为了保护华瑞电子滞后的生产、技术以及运营管理，就放弃对上游供应链企业的大力扶持？萧良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提醒华瑞电子，提醒秣陵市委市政府，华瑞电子这么一家百亿级别、拥有四万余职工的超大型国有企业，如果没有及时果断的措施，今年就极有可能陷入全面亏损的困境，还将一蹶不振。萧良坐在不远处，看到张运岳找苏安建窃窃私语，也看到吴东疆神色严峻，应该意识到华瑞电子存在的一些严重问题。不过，他出声提醒算是仁至义尽了，他不可能出力帮华瑞电子做什么事情。下午的研讨座谈，他也是应付了事，主要心思还是在蜗巢科技、星源时代以及鸿盈科技未来的发展了。也许单纯从总能量密度上，星源时代接下来不难做到全球市场50%甚至更高，但这不意味着星源时代就已经坐稳了锂电的王座。锂电池市场，主流正极材料目前才发展到钴酸锂、锰酸锂正极阶段。在这个阶段暂时获得全球锂电第一，并不代表什么。后面还将迎来三元聚合物锂电池时代，星源时代在这一领域有技术积累，但暂时并没有什么领先优势。虽然萧良还很不要脸的，还申请注册了安全性能高得多的磷酸铁锂正极专利技术，但磷酸铁锂电池低能量密度的难题，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去一步步解决。前世磷酸铁锂电池在问世之后差不多用了十五年，能量密度才勉强接近三元聚合物锂电池。而此时碳微球负极技术是暂时被星源时代主导的合成石墨技术给领先了，但不意味着碳微球技术已经没有发展空间了。恰恰相反，碳微球负极技术的理论能量密度，比合成石墨更高，综合性能更为优越，仅仅是现有的技术还无法实现罢了。当然，日韩电池厂商铆足了劲，利用强大的资金与技术资源，强行突围，两三年后在技术上还是有反超蜗巢科技的可能。甚至提前实现三元聚合物锂电池更大规模的量产，大幅降低生产成本，综合性价比也将超过蜗巢科技此时的技术。更不要说锂电池倘若想要实现消费电池到动力电池的跨越，极其关键的电源及热管理技术，以及更为严格的生产一致性，都是蜗巢科技逐步去克服的难题。特别是后者，星源时代以手工作业为主的生产线，想要保证生产出来的电池具有高度一致性，实在太难了。这不是四芯或六芯笔记本电池所需要的超高一致性，是一辆纯电轿车数千节乃至上万节电芯需要保持超高的一致性，这决定了星源时代未来还有太多的路要走。蜗巢科技也好，星源时代也好，怎么可能会将华瑞电子或星视视作对手呢？蜗巢科技、星源时代的竞争对手永远是自己！